第698章:热闹的后山
李辰溪的手轻轻搭在煤油灯的灯座上,一点点往八仙桌跟前挪着。
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昏黄的光晕便像浸了温水的棉絮,慢慢漫过桌面,把静静躺着的两株人参拢在中央。
光线下,参体的褶皱里还沾着些许黑褐色的山泥,倒像是给这稀罕物添了几分山野间的生气。
他俯下身时,鼻尖几乎要碰到参须,双手悬在半空,指节微微蜷着,那模样倒像是怕呵出的气会惊扰了这两株灵物。
主根上的螺旋纹一圈圈盘绕着,深褐色的纹路里藏着经年累月的风霜,像是老木匠在木头上刻下的年轮,每一道都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芦头上的茎痕凸凹不平,细看竟像极了村口老槐树上的节疤,错落间透着股天然的野趣。
最妙的是那些参须,细细密密地分着叉,在灯光里泛着淡淡的玉色,摸上去该是温润的,就像揣在怀里焐了多年的老玉件。
李辰溪捏起竹镊子,镊子头轻轻拨开纠缠的参须,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蝴蝶翅膀上的尘。
目光一寸寸扫过,连最细的须尖都没放过,直到确认没有一丝损伤,才缓缓舒了口气,嘴角勾出浅浅的弧度。
“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他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赞叹,仿佛这两株人参不是药材,倒是两件能传世的宝贝。
转身往内屋走时,木楼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轻响。
墙角的木柜上积着层薄灰,他蹲下身,把最底层那个边角磕碰得发白的铁皮箱拖了出来。
掀开箱盖时,油纸发出“窸窣”的脆响,一股醇厚的咸香顿时漫了开来,混着淡淡的烟火气,那是经年累月腌渍晾晒才有的味道。
箱子里码着的腊肉,肥瘦相间的肌理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油星子凝结在肉皮上,像撒了层碎金。
李辰溪从中抽出最厚实的那条,肉皮上还留着穿麻绳的小眼。
麻绳穿过时,与干燥的肉皮摩擦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倒像是这腊肉在低声诉说着被挂在房梁上的日子。
他把肉挂在杆秤的铁钩上,秤砣沿着秤杆慢慢滑着,铁环碰撞的“叮当”声里,秤杆终于稳稳地翘了起来。
“大虎,你自己过过眼。
”李辰溪把秤杆递过去,铁钩在灯光下晃悠着,映出细碎的光点,“没问题的话,咱们这事就算了了。”
窗外的北风不知何时起了势,“呼”地一声撞在窗纸上,像是有头饿狼在用爪子扒门,糊窗纸被吹得鼓鼓囊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可这动静再大,也盖不住李大虎粗重的喘气声。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案板上的腊肉,喉结上下滚动着,袖口磨得发亮的棉袄袖子,被攥得皱成了一团。
这肉的分量,比他原先想的多出了一大截,那沉甸甸的坠手感,让他心里头像揣了个暖炉,烫得慌。
“不用称,十六叔还能糊弄我?”李大虎的声音带着点发紧的沙哑,手碰到包肉的油纸时,指腹被那点余温烫得缩了一下,眼眶却莫名热了起来。
这冬夜冷得能冻掉耳朵,可怀里的肉却像块烙铁,烫得他心里头又酸又暖。
棉袄内侧的口袋已经空了,原先藏人参的地方,如今被腊肉占得满满当当。
李大虎把油纸往紧里裹了裹,胳膊肘紧紧夹着,生怕漏了点热气。
脚下像生了风,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让媳妇趁热吃上一口。
“路上慢些,雪厚路滑。
”李辰溪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叮嘱了一句。
月光从门框斜斜照进来,把李大虎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随着他的脚步晃悠着,混着屋里飘出的肉香、药香,一点点融进梁家庄沉沉的夜色里。
八仙桌旁,铜水烟壶被摩挲得发亮,老爷子时不时往地上磕一下,“咚”的闷响在屋里荡开。
他那双被岁月磨得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辰溪铺开的红绸布,眼里头的光,比桌上的煤油灯还要亮几分。
红绸上卧着的三株人参,参须像珊瑚枝子似的散开,在灯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辰溪,你说这物件……”老爷子没把话说完,眼睛却没离开那人参,喉结动了动。
李辰溪瞧着他那模样,忍不住笑了:“爷爷是看上了?”
老爷子被戳中心事,嘴角的皱纹抖了抖,手里的烟杆在掌心转了两圈,猛地往地上一杵,板着脸道:“小兔崽子,就你嘴快!”可那微微发颤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心里的急。
“爷爷要它做啥?”李辰溪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轻轻拨弄着参须,眼里闪着点促狭的光,“总不会是想泡酒吧?”
这话刚落,老爷子猛地呛了口烟,剧烈的咳嗽让他佝偻起身子,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连带着桌子都跟着晃了晃,墙上的墙皮簌簌往下掉灰。
他好不容易顺过气,用带着烟油味的手指点着李辰溪的额头,笑骂道:“你个混小子,肚子里的蛔虫都没你清楚!”
里屋传来奶奶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就算辰溪不说,我也猜得到,你这辈子就好这口。”
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眼睛却又黏回人参上,急巴巴地问:“辰溪,你就说中不中吧?”
李辰溪望着红绸上的人参,心里头像过电影似的。
最大的那株,芦头圆鼓鼓的,纹路深得能夹住指甲,看着就有些年头;另外两株虽说细些,可参须完整,根根分明,也是难得的好品相。
他想起李大虎顶着风雪往山上跑的模样,那双冻裂的手攥着锄头,在冰碴子里刨土的样子,心里头叹了口气。
再看看老爷子手里转着烟杆,那急切的眼神,李辰溪终是点了头:“中是中,不过只能拿一株。”
“成!成!”老爷子眼睛一亮,枯瘦的手立马伸了过去,可指尖刚碰到参须,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盯着三株人参看了半晌,最终捏起最细的那株,手指轻轻拢着参须,那模样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生怕稍一用力就坏了。
“就是它了,就是它了!”老爷子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脸上的褶子仿佛都被这股喜悦给挤到了一块儿,没牙的嘴咧得老大,牙床明晃晃地露着,眼睛里闪烁的光,比那摇曳的煤油灯还要亮堂几分。
就在这时,灯芯突然“噼啪”一声,爆出个火星来,那忽明忽暗的光影在他脸上跳动,仿佛他已经看到了来年酒坛里漂浮着的药草,那药香与醇厚的酒香交织在一起,光是这么想想,就仿佛能让人醉得脚步都发飘了。
“爷爷,您先别着急呀。
”李辰溪嘴上虽这般应着,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这年月,粮食那可是比金子还金贵呢,家里哪还有富余的粮食去酿酒啊?看来,得自己再想想办法了,总不能让爷爷空欢喜一场,那多不好啊。
李大虎在北风中匆匆往家赶,那风就跟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
棉帽的帽檐上,结着一层白花花的霜,就连睫毛上也都挂着细碎的冰碴子。
他怀里紧紧揣着的腊肉,被体温焐得软了一些,油香顺着油纸的缝隙缓缓往外钻。
在这冷飕飕的风里,那香味越发浓郁,勾得他肚子“咕噜噜”直叫唤,腿肚子也有些发软,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似的。
昏黄的油灯下,媳妇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呢。
她手里的针线不停地穿梭着,“嗤啦嗤啦”地穿过厚实的布面。
她挺着个大肚子,身影投在墙上,随着灯光轻轻摇晃,瞧着既让人觉得孤单,又透着一股子烟火气的暖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媳妇抬起头,瞅见李大虎肩头落了厚厚的雪,脸也冻得跟红透的萝卜似的,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可手里的针线却依旧缝得紧实。
李大虎顾不上回话,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灶台前,一把掀开那沉重的木锅盖,舀了瓢水倒进去。
灶膛里的火苗“腾”地一下蹿了起来,舔着锅底,映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媳妇,快添柴!今儿咱有肉吃啦!”
媳妇手里的鞋底“啪嗒”一声掉在了炕席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大虎从怀里掏出的油纸包。
当油纸缓缓打开,露出那油光锃亮的五花肉时,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这肉是从哪儿弄来的?你该不会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虎按在了灶前的小板凳上。
李大虎撸起袖子,露出那冻得通红的胳膊,拿起菜刀就开始切肉。
“十六叔给的,放心吧,安心吃。
”李大虎一边切着肉,一边说道,刀刃碰到案板发出“咚咚”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媳妇手里紧紧攥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边在掌心硌出红印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把碗捏碎似的。
昏黄的灯光洒在案板上,五花肉的纹理清晰可见,肥膘颤巍巍的,油光在灯光下流动着,宛如一汪琥珀色的水。
在这大冷天里,肥肉上还凝着层白霜,一看就知道新鲜得很。
媳妇猛地站起身来,陶碗差点就从手里滑出去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些不敢置信:“大虎啊!这、这怕不是有十斤吧?十六叔怎么会肯给这么多肉啊?”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咕咚”的吞咽声,孕期肿得发亮的眼皮底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肉块,就好像那是能救命的宝贝一样。
她扶着灶台才勉强站稳,粗布围裙蹭到锅铲,发出“叮铃哐啷”的乱响,在这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热闹。
“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吧?”媳妇的声音微微发颤,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担忧。
李大虎跺了跺脚上的雪,棉鞋在泥地上踩出两个湿乎乎的印子。
他望着媳妇隆起的肚子,手不自觉地轻轻摸了摸,心里头顿时暖烘烘的。
他想起在雪地里挖到人参时的情景,那股子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劲儿,就跟穷汉子突然捡了个金元宝似的。
“我在后山挖着人参了,这肉是用人参换回来的。
”李大虎说着,从棉袄口袋里掏出半张油纸,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黑泥,带着点土腥味,那是刚从山里带出来的气息。
媳妇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垮下来,陶碗“当啷”一声撞在灶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伸手揪住李大虎的棉袄前襟,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我的天爷啊!原来是用人参换的……太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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