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两难
厨房里的白炽灯悬在房梁中央,橘黄色的光晕一圈圈漾开,把墙角的蛛网都染得暖融融的。
筷子敲在粗瓷碗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混着灶台上火苗舔舐铁锅的呼呼声,还有锅里红烧肉翻腾的咕嘟声,像支没谱的调子,在满屋子的肉香里悠悠打转。
张建设往嘴里塞了块颤巍巍的肥肉,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上挂成亮闪闪的珠串。
他含混地嚼着,眼睛半眯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滑,滴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
“你看你那吃相,”张婶正用锅铲把锅里的肉往碗里盛,见了这光景,腾出一只手从围裙兜里摸出块粗布帕子,隔着桌子递过去,“慢点儿咽,卡着嗓子眼儿可没人替你拍背。
”帕子边角磨得发毛,带着股淡淡的皂角味。
张建设嘿嘿笑了两声,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又夹起块瘦些的肉,往张燕碗里送:“快吃,你这丫头,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不多长点肉怎么行。
”筷子上沾着的酱汁滴在张燕的碗沿,晕开一小片深褐色的印子。
张燕的脸“唰”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根,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燎过似的。
她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眼角的余光偷偷往对面瞟——李辰溪正低着头扒饭,乌黑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握着筷子的手露在外面,指节分明,手腕上还沾着点黑黢黢的机油印子。
直到确认他没注意自己,张燕才敢把那块肉夹起来,牙齿刚碰到油光锃亮的肉皮,就听旁边“哎哟”一声炸响。
张璐正踮着脚够锅里最后一块带皮的肉,手背被溅出的油星烫得通红,她却攥着筷子不肯撒手,另一只手在嘴边扇着风,嚷嚷道:“我的妈呀,这肉香得能把魂勾走!我奶要是还在,保准得跟我抢着吃!”
李辰溪抬眼看了看她发红的手背,把自己碗里没动过的几块肉拨了一半过去,军大衣的袖口在碗边蹭了蹭,沾着的面粉簌簌往下掉:“锅里还有呢,急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从车间出来的沙哑,像砂纸轻轻磨过木头。
张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像瞅见了米缸的小耗子,飞快地用筷子把肉扒到碗底,还用碗沿盖住,生怕被人抢走。
她朝张燕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舌头伸得老长。
“没规矩的东西,”张婶用锅铲在她后脑勺轻轻敲了一下,“你姐还没动筷子呢,就你手快。
”锅铲上沾着的肉汁滴在张璐的辫梢,凝成小小的油珠。
“姐有人疼呗,”张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含混不清地嘟囔,腮帮子像塞了俩核桃,“哪像我,吃块肉都得抢。”
张燕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西红柿,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
她想往李辰溪碗里夹点白菜,手一抖,筷子尖“啪”地戳在他手背上。
两人的指尖猛地一碰,像被烧红的铁丝烫了似的,齐刷刷地往回缩。
李辰溪的耳根“腾”地泛起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彩,他慌忙低下头扒饭,几粒米粘在嘴角,沾着亮晶晶的油光,自己却浑然不觉。
张建设把这光景全看在眼里,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咕咚”灌了口白酒,辣得他龇牙咧嘴地咂咂嘴。
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滑,在胃里烧起团小火苗。
他眯着眼睛打量李辰溪,军绿色的大衣洗得有些发白,肩膀挺得笔直,看着就比厂里那些吊儿郎当的小伙子顺眼。
“辰溪啊,”张建设用袖口擦了擦嘴,酒气混着肉香往对面飘,“厂里的活儿累不累?我听人说,你们车间的机器整天轰隆轰隆转,连轴转的时候都能把人熬瘦了。
”他心里盘算着,这小伙子看着精明能干,厂里肯定少不了重用,再说这年头谁家能顿顿见着肉?看来是真有本事。
李辰溪刚要开口,张璐就抢着接了话茬,嘴里的肉还没咽干净,说话漏着风:“爸你不知道!辰溪哥可能耐了!厂里评先进生产者,就他得了三斤肉票,连王厂长都只得了两斤!你说厉害不厉害?”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李辰溪,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
“哦?先进?”张建设挑了挑眉,眼里的光亮了亮,放下搪瓷缸的手在蓝布桌布上蹭了蹭,沾着的酒渍在布面上晕开一小片。
他夹起碗里最大的一块红烧肉,颤巍巍地往李辰溪碗里送:“那得好好补补,年轻人干活儿费力气。”
李辰溪连忙欠了欠身子,手在桌下摆了摆:“叔,您快自己吃,我年轻火力壮,不用这么补。
还是让张璐多吃点,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她?”张婶正往灶膛里添柴火,闻言直起腰笑了,围裙上沾着的草木灰簌簌往下掉,“再让她吃,就得胖得穿不上去年的棉袄了,到时候还得费布票给她做新的。”
张璐一听不乐意了,鼓着腮帮子嚷嚷:“妈!您这话可偏心!我看您就是觉得我是捡来的,故意给我穿小鞋!哪有当妈的这么说自家闺女的?”她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米粒溅得满桌都是。
“妈说得没错,”张燕捂着嘴笑,眼角的细纹弯成了月牙,“你看看你,这才吃了半碗饭,肚子就鼓得像揣了个小皮球。”
这话一出,张建设笑得直拍大腿,白酒洒在桌布上,洇出好大一块湿痕;张婶用锅铲敲着锅沿,笑得直不起腰;李辰溪也跟着笑,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眼里像落了星子。
只有张璐气鼓鼓地噘着嘴,小脸涨得通红,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小母鸡。
她瞅着桌上的饭菜,索性把一肚子“火气”全撒在吃的上,筷子舞得飞快,一会儿夹口白菜,一会儿扒口米饭,恨不得把碗都吞进肚子里。
眼看最后一块红烧肉要被张璐夹进嘴里,张燕眼疾手快,手腕一翻,筷子稳稳地把肉截住,轻轻放进李辰溪碗里:“张璐,这块给辰溪哥,他干活儿辛苦。”
张璐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着碗里空荡荡的,委屈得差点掉眼泪,嘟囔道:“姐,你太偏心了,有了姐夫就不认妹妹了……”
李辰溪看着碗里油光锃亮的肉,又把它夹给了张璐,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你看你,脸都瘦得尖尖的了。”
张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刚才的委屈劲儿全跑没了,接过肉就往嘴里塞,含混不清地说:“还是姐夫对我好!”肉汁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
那块红烧肉下肚,桌上的饭菜也见了底。
张建设打着饱嗝,手里转着搪瓷缸,酒气混着满足的叹息在屋里飘;
张婶用锅铲把锅里的肉汤往碗里盛,说要留着明天拌面条;
李辰溪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帕子上绣着的五角星已经洗得发白;
张燕低着头收拾碗筷,指尖碰到油腻的碗沿,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张璐则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椅子上哼哼唧唧,说自己吃撑了走不动路。
灶台上的油灯被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晃晃悠悠,火苗忽明忽暗,把墙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会动的水墨画。
锅里的肉汤还在微微冒着热气,肉香混着烟火气,在暖融融的灯光里慢慢流淌,把整个屋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灶台上那盏煤油灯,灯芯在穿堂风里微微摇曳,火苗时强时弱,将屋内的光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般在土墙上游走。
张婶缓缓直起腰身,准备拾掇桌上的杯盘碗碟。
她身上那件靛蓝色的粗布围裙,随着转身的动作轻擦过铁锅边缘,一连串清脆的 “哐啷” 声在寂静的屋里散开,像是谁在暗处拨动了琴弦。
她握住青瓷碗的手指,布满老茧与裂口,却稳如磐石,碗底残存的油星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层朦胧的油光。
(https://www.xlwxww.cc/3524/3524748/24086875.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xlwx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lwx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