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 春心觎娉婷
荣国府,梨香院。
早春阳光正好,宝钗坐在堂屋翻看账本,手势麻利的敲打算盘,发出噼里啪啦脆响,并不时在账本上记几笔。
南向琉璃窗棂,擦拭光洁明亮,午后阳光脉脉涌入,照着她婀娜身姿,日渐清减的俏脸,显得愈发楚楚动人。
她身边站两个心腹婆子,等她算清一笔账目,便仔细吩咐一番,婆子便去外院传话,外院自有人去出门照办。
梨香院后街门户,这两日异常忙碌,时常人来人往,婆子奴仆搬着箱柜,频繁进出门户,薛姨妈也来回打理。
内院几个宽大房间,集中放置这些箱柜,所有门户钥匙,都由薛姨妈亲自掌管,奴仆未得吩咐,都不得出户。
神京铺面几位得力掌柜,早晚数次登门入户,都在外院等候,得婆子传话,急匆匆出门办事,诸事有条不紊。
薛远随身五名护卫,是当年军中悍卒后裔,也是薛远的心腹之人,也都被派出快马离城,日夜兼程南下送信。
……
自昨日薛远出宫后,对薛家出资抚恤之事,不敢稍有迟缓,当即去户部衙门,以内务府之名求见户部左侍郎。
说明薛家出资之事,因为捐赠抚恤银子,实为薛蟠开罪,低调默行之事,才更少沾惹是非,薛远自不愿张扬。
因嘉昭帝不会贪图这十六万银子,薛远也绝不是想以这批银子,为薛家邀富贵良善之名,各自都是心照不宣。
户部左侍郎于维安处事慎重,因宫中口谕未及下达,私家捐赠巨额金银,又从无先例子,自然也想诸事低调。
双方于此事上倒不谋而和,并商定接宫中口谕之后,于维安派心腹官员上门接洽,薛远又大致敲定交割时间。
薛远如此急促落定此事,不仅是得嘉昭帝宫中赐恩,需要彰显臣子忠君敬事之态,更因军囤泄密案非同小可。
朝野内外皆已众目睽睽,且对涉案者严惩呼声极高,薛家十六万两尽快交割户部,才能为薛蟠落下话柄注脚。
三法司案件审理自有规程,不受外事干扰,案件结案陈词日益迫近,万一募银抚恤之事,晚于薛蟠定罪之时。
到时便会节外生枝,不说薛家花费十六万两巨资,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嘉昭帝本欲施恩,最终却颜面受损。
薛远为人精明谨慎,清楚其中轻重利害,自然对筹银交割之事,不敢耽搁半点时辰,从户部衙门返回便着手。
……
薛宝钗刚算完一笔账目,薛姨妈正掀帘进屋,说道:“宝丫头,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你算着已筹措到多少了?”
宝钗说道:“昨天二叔交待过,这笔银子尽快筹集,并和户部尽快交割,才不会节外生枝,哥哥的事才易转圜。
家里的大部分产业都在金陵,两地路途遥远,要想变卖折现,时间必定来不及,只能靠快马调银折换钱庄银票。
大头还在神京几处铺面,两处开脸大地段好的铺子,都需尽快变卖,铺子存货都要折价变现,两处得银六万两。
金陵能抽调五万两银票,后续还能腾挪一些,只是时间赶不上,二叔来京带了四万两银票,让我们先应急周转。
三项合计就有十五万两,大致也就够了,等这事情过去之后,金陵还要卖两间铺子,把二叔填补的亏空先补上。
好在家里四间最的祖铺,上年得了琮兄弟相助,都已全价租给鑫春号,如今看来正当其时,当真是十分的妥当。
薛家的紫云阁生意,被二叔打理的顺当,只要这两桩保住,虽失了些元气,家业底子还在,将来子孙温饱无忧。
我还有两箱器物物件,都逢年过节父亲给的,还有亲友长辈赏赐物件。”
……
宝钗让金钏和莺儿各拎出一个小箱,说道:“昨日我就列出了清单,请陈日兴铺子朝奉过目,里外差不过二万两。
这些东西我平日都不戴的,白放着不过就是积灰,不如这会子拿来用了,正好凑足成十六万两,好早些了结这事。”
薛姨妈皱眉说道:“这是你的私房东西,怎能随便拿来用,家里即便再难,也还没到这地步,你留着将来能做嫁妆。”
宝钗俏脸微红,说道:“妈,你说到哪里去了,哥哥出了这么大事,还谈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我也没心思用到这些。”
薛姨妈叹道:“你这叫什么话,即便薛家损了门第,你这样的人物,还找不得好归宿,等这事了结,我必给你做主。”
……
宝钗听薛姨妈这话,心中一阵乱跳,她知道母亲心思,但她心中清醒许多,两家今时不同往日,哪有母亲说的轻巧。
薛姨妈说道:“家里损些产业根底,这终归是保不住的,谁让你哥哥惹出祸事,你二叔说皇上允了薛家出银抚恤之事。
但这事情没见真章,皇上并没说赦免你哥哥,我担心大笔的银子花出去,你哥哥的性命还保不住,这该怎么得了呢。”
宝钗听了这话,收拾心情说道:“妈也不要杞人忧天,天子办事着眼大局,思虑极多,非比寻常,有些话不能说透的。
圣上要是没有宽宥之心,怎会让薛家出大笔银子,岂不是给朝廷落下话柄,二叔虽不显山露水,如今看来当真不俗。
这事能够这般成就,圣上多半看二叔情面,怕是对他多有重用,但也有琮兄弟领军伐蒙,事关大周战事大局的缘故。
哥哥这次也算不幸中有大幸,天子虽没有把话说透,但是宣府镇抚恤之事,向来都是户部主事,和他官衙并无关联。
薛家捐银抚恤之事,常理只需和户部交接,但圣上下谕让大理寺、吏部也派员参与此事,这是不言而喻,圣心所在。
大理寺主审军囤泄密案,吏部管着姨夫停职羁府,圣上让他们参与此事,是贾薛两家转圜余地,哥哥性命必能保住。
这事二叔自然心知肚明,不过是君臣默契罢了,这关口他不会轻易说破,以便传出话头热是非,所以妈尽管放心吧。”
……
薛姨妈一向知道女儿精明,比起寻常男子还要厉害几分,听她的的极有道理,自然深信不疑,满腹担忧也一扫而空。
宝钗说道:“妈,为了筹集十几万两银子,这两日家中人口走动频繁,办事的掌柜我都吩咐过,让他们都守紧口风。
丫鬟婆子我也吩咐过,不得随意出入,更不许嚼舌根,家里就我们两个女人,调动这么大笔银子,总要多个心眼的。
二叔和户部交割银子之前,即便府上老太太和姨妈,这事也暂时不要透露,关系到哥哥性命,免得节外生枝多是非。”
……
荣国府,东路院。
日落西山,残霞满天,夜幕虽未降临,院中各处游廊,都已点亮灯笼,正房堂屋中也亮起明亮烛火。
王夫人坐堂屋中抿茶,内管事王婆子正回禀事情,不过院中米粮耗支杂事,还有宝玉婚事诸般筹备。
王夫人看日头已落,让丫鬟去垂花门候着,宝玉只要入府便来回报,王婆说过家事,便说里外闲话。
说道:“太太,这两日梨香院很热闹,每日人进人出,听说薛家二老爷进京后,都在四处走动,想给蟠少爷脱罪。
姨太太在神京的两处旺铺,放出风声要出卖折银,铺子存货都折价出让,听说进出有六七万银子,动静着实不小。
只是薛姑娘管得严实,把整个梨香院看得铁桶似的,家里的丫鬟婆子,都少了出来走动,具体底细外人也不清楚。”
……
王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吃了一惊,往年她是荣国当家太太,掌管西府公中财货,见过大世面,几万两银子也见多。
但自从二房成了偏支,并迁居东路院之后,王夫人便被夺了权柄,西府公中每月只发二房份例,其余都不关她事。
虽说有嫁妆铺子支撑,财货丰足不同往日,所以六七万两的银子,如今对她可是巨额之数,难免泛起些艳羡之意。
叹道:“这也不算稀奇,蟠儿是薛家大房独苗,我那妹妹的命根子,如今可是落在军囤大案,多半是有性命之忧的。
这会子因潘儿的祸事,连累老爷丢了官职,薛家不好求贾家帮忙,自然叫自家兄弟周旋,薛二老爷来神京就为此事。
这也都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大手笔,出手就六七万两银子,这可是什么人命都买下了。
薛家毕竟是数代皇商,家门根底可厚实的很。”
王夫人说到此处,心中五味杂陈,当初折腾金玉良缘,可不仅看重宝钗的品貌,更看中了薛家万贯家财。
外甥薛蟠是个棒槌,就是个没用处的货,十足的浪荡纨绔子弟,宝钗虽然是妹妹,聪慧才智胜哥哥十倍。
况且当年的薛蟠闹出冯渊之事,王夫人怂恿贾政去信贾雨村,那贾雨村做事很是巧妙,出了让薛蟠假死脱身主意。
这一桩极合王夫人心意,因贾雨村这等做法,便让薛蟠成了黑户,官场文牍上的死人,再无法正经继承薛家祖业。
薛家大房的万贯家财,都会落到宝钗手里,薛蟠不过米粮养着,所以王夫人才会如此热衷,全力鼓捣起金玉良缘。
只是王夫人万没想到,贾琮如此荒淫好色,竟然肆意玩弄宝钗,还被她青天白日撞了正着,差点将她活活给气死。
王夫人虽觊觎薛家万贯家财,但因此娶个失贞的儿媳,王夫人高傲自诩,心气极高,最恨吃亏,她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因为此事,她对贾琮的恨意,愈发深了一层,如不是贾琮糟蹋宝钗,坏了她谋算的金玉良缘,二房何止于此。
即便二房沦为偏支,从此迁入东路院,有薛家富贵底子做后盾,一家子依旧可以过得体面,外人也不敢因此轻视。
虽说宝玉和夏家结亲,夏家和薛家同为皇商,同样的富贵底子,但薛家与自己血脉之亲,夏家却是万万比不上的。
即便夏姑娘是个好摆弄的媳妇,但夏太太能镇偌大家业,可是个极厉害的妇人,王夫人虽觉得自己算有能为的。
但是比起能支撑门户的夏太太,王夫人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想要夏家占多少便宜,可是极难的事,哪有薛家轻易。
……
王婆子说道:“事情还不止如此,听说今日下午,梨香院来了几位外客,还是薛二老爷亲自接待,看着很是慎重。
几人说完了事情,薛二老爷又亲自送出门,听说里外都是毕恭毕敬,这几位外客虽都穿便装,但举止气度都不俗。
后街上见过世面的街坊,认出一个是吏部的官,另外一个是大理寺的,没想薛二爷道这么深,当官的都上门拜访。”
王夫人听了吃惊,说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薛二老爷一向都在南边,没来过神京几次的,竟也有这等通达的人脉。
吏部的官管着官员任免,大理寺管着要案稽查,潘儿落罪的军囤泄密案,便是大理寺主办,薛家这是要办成大事了。
这会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他们要卖神京店铺,这六七万两银子砸下去,哪个当官的不腿软,还不巴巴上门听使唤。
别看这些读书人满口仁义,其实和寻常人没两样,千里为官之为财,只要银子使得足够多,他们什么事都给你办成。
薛家这才是正对了路子,这会子潘儿性命算保住,可惜我们家明白人太少,要是也这么办事,老爷何至于丢官罢职。
要是搁在以前的时候,只要公中拨些银两去走动,老爷何至到这等田地,竟被人挑唆上表请罪,白白断了自家后路。”
……
王婆子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即便老爷不上表请罪,家里真给老爷走动,想从公中抽银子,那也是极难的事。”
王夫人满腔郁恨,说道:“你倒说了明白话,琮哥儿掌了家业,家里便乱了阵脚,他只会钻营做官,哪管家里的事。
诺大家财都扔给凤丫头折腾,凤丫头惯会拿权使性,公中银子都当成私房钱,哪会让他人沾惹半分的。
以至于老爷出了事情,没人敢提花银子走动,老太太如今又上年纪,一味被旁人蒙蔽,由着老爷撞到头破血流。
潘儿落下这等死罪,要都能被银子弄活,老爷这等小事情,反而丢了御赐官职,我看贾家哪个有脸!”
王夫人正郁郁不平,丫鬟进来回话,说道:“宝二爷回府了。”
只是过去了片刻,门外响起夯实脚步,便见宝玉掀门帘进来,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二色穿花湛蓝箭袖。
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阳之花,愈发满脸福相,笑道:“太太,我每日都在监中,竟不知家里出了喜事儿。
听说宝姐姐的堂妹,前几日从南省过来,竟和宝姐姐一样人物,但凡说起她的人物模样,都夸赞是极好的。
儿子每日忙着读书,世家姊妹过来走动,竟没空闲去相见,旁人不知我的究竟,倒以为我们贾家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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