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及笄言姻缘
神京,文惠坊,梅宅。
梅允松对不过春闱何以家为,倒不觉是背信弃义,反而觉得是翰林门第风骨,只是世人愚昧,那知世宦门第情操。
但如此排遣自己,说什么十年八载不过春闱,简直愚昧恶毒到极点,自己才华出众,不过是偶有失措,何至于此。
下届春闱大比,经义学问愈发炉火纯青,金榜题名顺理成章,即便失臂一甲,入二甲进翰林,也对得起一身才华。
到时让世人知晓,梅家世代翰林,学养深厚,享誉京华,实至名归,绝非贾家小儿一人侥幸,骗来满门名望可比。
贾家号称国公门第,骨子却甚是卑劣,有个叫宝玉的阿堵物,为自抬身价,连死都不怕,捏造衔玉而生圣人吉兆。
可知这等贵勋大户,内里是何等不堪,如果不是父亲思虑长远,自己可不愿辜负清白情怀,去和他家长小姐牵扯……
说道:“父亲不必生气,依儿子所见,此事不像薛远所为,他家不过商贾之门,巴上翰林门第,乃是梦寐以求之事。
即便父亲言语流露疏离,薛远绝舍不得断了亲事,如是他放出流言,岂不是自绝了后路,薛姑娘再找不到得意归宿。”
梅谨林叹道:“你这么思虑虽有道理,只是你不了解薛远为人,他在内务府挂职,常年行走天下,哪是轻易吃亏之人。
为父当日那番话语心迹,他岂有不知深意,即便他再舍不得,也知两家亲事已无望,哪怕拖延年岁,终究是一场枉然。
即便你三年后及第,薛家就能打蛇随棒上,到时只说你去外放为官,亲事自然再次延缓,薛远是精明人,自然能想到。
当日为父那番话语,只有我们二人在场,除他之外哪个会泄露风声,必定是他自愧门第,恼羞成怒,预谋要先发制人。
竟然不顾及女儿闺名,也要先玷污梅家名声,让他自己先占住道理,此人心思邪恶,不念旧情,手段无耻,可恶至极。
这等流言疯传,为父在翰林院情何以堪,只怕要惹不少闲话,少不得有些分说周旋,梅家误交匪类,才有今日之忧患……”
……
荣国府,荣庆堂。
午后阳光透过南窗,照在堂中赤金百鸟朝凤屏风上,将那鸟羽的纹路,浸润得盈盈生光,反射出温润绚烂的毫光。
地上铺着厚实的猩红毡毯,踩上去脚步轻得没声息,案上官窑白瓷瓶里,插两枝并蒂粉海棠,花瓣润得像浸了蜜。
旁边摆累丝嵌宝茶盘,里面放着成窑五彩小盖盅,盛着鸳鸯新砌的上等老君眉,烟煴的茶香沁人心脾,聚而不散。
贾母歪在梨花木罗汉榻上,榻上铺着灰狐皮的褥子,正和王夫人说着闲话,不外乎府上家长里短,不过没话找话。
堂中迎春黛玉等姊妹都在,连如今不常露面的宝玉,因为今日国子监休沐,也费心卡着钟点,跟王夫人过来走动。
这次来的极巧的,遇上姊妹们都在,连念念不忘的林妹妹,正月十五家宴之后,总算再次得见,让宝玉喜出望外。
探春对此倒无所谓,她虽不满宝玉做派,但两人总是亲兄妹,即便心生隔阂,礼数照常,不会刻意拒人千里之外。
史湘云对宝玉已过气头,她性子爽利,喜忧皆随心,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很快,对是否遇上宝玉,已不太放心上。
只迎春和黛玉,因宝玉不仅纨绔懒惰,还常言语挑衅贬低贾琮,虽然都是背后说话,贾琮自然不屑与他计较理会。
但迎春黛玉愈发厌恶宝玉,因知道宝玉轻浮性子,日常出入西府都刻意回避,即便是宝钗宝琴,迎春都有意关照。
省的宝玉在西府再闹事情,坏的可是贾琮的名声,只是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今日被宝玉撞上,只好面上先应付。
宝玉见了黛玉,欣喜万分,只觉林妹妹仙姿灵秀,无双无对,天下少有的好,满腹热络话语,真不知该说哪一句。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袭人几句,让她回东路院办事,没过去多久时间,袭人便拿了个红缎精致布囊回来。
宝玉接过红缎布囊,拿出两个白玉盒子,脸上堆着讨好笑容,说道:“我知妹妹二月十二生辰,送你金银太过俗气。
我早就细心备下了,是我自己做的胭脂,用的上年密存桃花瓣,挑出那最嫩的,用干净布包裹,再在石臼里捣成泥。
选今春收集的花露,滤去花瓣渣滓,再加上珍珠粉调的,最后用放在温水蒸烤,经过几轮反复,才凝出的胭脂膏子。
颜色是清雅桃红色,抹在唇上,柔嫩自然,外头买的都是俗人做的,不比这个干净,我特意给妹妹做的,你试试?”
……
宝玉说的有些深情款款,探春听了有些皱眉,二哥哥下月就要成亲,还在林姐姐跟前说这等话,未免有些不知分寸。
迎春看宝玉嘴脸轻浮,心中忍不住膈应,好在他下月就要成亲,有了正房娘子持家,省的他常来西府疯癫不知礼数。
黛玉听宝玉话语暧昧,心中一阵阵发毛,看着盒子中红艳芬芳,就算拿刀子逼着她,也不敢把这物事往小嘴上抹的。
淡然说道:“谢谢宝玉有心了,我向来胭脂用的极少,这两年即便有用,也是金凤阁胭脂,都是金陵曲家姐姐送的。
其实也是沾了三哥哥的光,我屋里放了不少还没用,既是你亲手做的,让紫鹃收着便是,以后可不敢让你花费功夫。
如今你在国子监读书,多在圣贤经义用功才是,来年下场考学,早些进学秀才,支撑二房门户,也好让二舅舅欢喜。
紫鹃,你回去取上好的两管紫毫,一摞姑苏荣宝斋薛涛笺,送给宝玉做回礼,如今他在监里用功,正好用得着这些。”
紫鹃翠声答应,手脚麻利出门,上赶给宝玉准备回礼,倒像怕自己手脚慢了半分,就要连累自己姑娘落下人情似的。
……
宝玉听了黛玉这番话,心中泛起无尽酸楚,自己一腔热心热意,林妹妹半点不感动,只是矜持守礼,竟然这般疏离。
方才她说了这几句,便要提到贾琮几回,妹妹还是闺阁姑娘,怎也不知道避嫌,可见东府呆久了,都被贾琮熏坏了。
如果不是这样,妹妹一个闺阁姑娘,怎也三句两句不离科举,这些话从妹妹口中说出,当真玷污她这般人物品格。
宝玉虽然心中苦楚,但黛玉话语虽疏离,却礼数周到挑不出毛病,宝玉自然不敢胡乱发作,再说今时早不同往日了。
不说自己早没了玉,这衔玉而生的尊贵,已没有随身屏障,再肆意挥洒清白,林妹妹已不吃这套,做了未免太难堪。
……
湘云好奇凑过来,拿起来一盒胭脂,放在鼻前一嗅,笑道:“好香艳的味道,虽然也算好闻,但略有浓重,美中不足。”
宝玉听了眼睛一亮,说道:“云妹妹要是喜欢,我回去再制一盒上好的,只要少熏蒸几次,香味便会清淡婉约许多的。”
湘云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二哥哥不必当真,我也用金凤阁胭脂,三哥哥说这家胭脂淡雅芬芳,有江南烟雨之气。
被他这话一说,就像被下了降头,其他的胭脂再用不了,眼看这二嫂子就要进门,二哥哥做了送她,可比送姊妹合适。”
宝玉听了脸色顿时苍白,云妹妹说话太过唐突,今日姊妹们相聚欢畅,她提什么二嫂子,自己在林妹妹跟前如何做人。
这般恶心不算,怎连云妹妹也三句不离贾琮,这人爱端翰林架子,平日在人前道貌岸然,在家里竟也和姊妹鼓捣胭脂。
可见这些科举才子之流,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人都已出门邀取功名,还时刻污损姊妹们心眼,当真是面目可憎。
……
贾母正和王夫人闲扯,见王熙凤掀开红锦撒花软帘进来,笑道:“凤哥儿来啦,我正等着你,要和你商量桩要紧事情。”
王熙凤笑着上前,笑道:“老太太即便不说,我也想到是什么事,可是林妹妹二月十二生辰,不用老太太提我也想到。”
贾母笑道:“到底还是你精明,事事心里都有底子,你林妹妹过了这生日,便满了十五及笄之年,这是姑娘家大生日。
林丫头素来爱静,一贯不在意这些,却也不能委屈了她,生辰宴虽不必铺张,但还是要正经摆一场,众人也热闹一回。”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这话极是,林妹妹过及笄之龄,就可以许亲待嫁了,不枉老太太多年悉心养育,必要热闹一回的。”
宝玉听到许亲待嫁之语,心中一阵陶醉甜美,看着黛玉俏脸红晕,当真是美不胜收,他忍不住有些发痴呆傻,想入非非。
突听湘云大大咧咧说道:“今年喜事可真多,三哥哥刚做了四品侍郎官,转眼林姐姐就过及笄生日,二哥哥下月又成亲。”
贾母笑道:“你这丫头嘴巧,说的话也够喜性,只你说的喜事,还是不够的,到入夏彩霞分娩,我的宝玉就要为人父了!”
……
宝玉听了湘云喜事之言,还当着黛玉之面,已气得脸色酱紫,又听了贾母兴高采烈当爹之语,两眼翻起,差点背过气去。
他因陷于国子监,如今难得到西府走动,他更是许久不见黛玉,正在满怀欣喜,一腔风花雪月,滥情滔天,实不能自己。
他拿多日前准备的胭脂,想要讨得黛玉欢心,黛玉矜持冷淡,倒也就罢了,偏史湘云又提二嫂子进门,顷刻就撕开脸皮。
如今更不依不饶,将自己丑事全部晾出,让自己无地自容,恨不得自戕而死,这些人和薛姨妈同等庸俗,真是可恶至极。
怪不得林妹妹愈发冷淡,言语相处日渐疏远,这些人这般挑唆贬低自己,妹妹即便待自己再好,又怎能不被蛊惑到变心!
只是如今自己清白已毁,再怎么生气和不服,除了老太太和太太还怜惜,旁人心里都是那贾琮,多半不再拿自己当回事。
……
袭人见宝玉脸色惨白,气得双目呆滞,自然知道什么缘故,二爷都要成亲做爹,偏生还不认命的,爱在姑娘前耍弄痴情。
不管是林姑娘,还是宝姑娘,这几年哪个正眼看过二爷,如今来个琴姑娘,也是里外都躲着二爷,其实这做派也不奇怪。
二爷已经定亲,下月要成亲,且又是子嗣在孕,闺阁姑娘自然人人回避,偏二爷还以为是往日,总觉姑娘们都要稀罕他。
家里出了琮三爷这等人物,不管是相貌风度,还是官爵前程,都胜过二爷太多,姑娘们开了眼界,哪还爱看二爷的嘴脸。
这事情旁人谁看不清楚的,只有二爷自己蒙在鼓里,也不知他是真的不知,或掩耳盗铃装做不知,旁人自然也搞不清楚。
只是袭人深知宝玉性情,绝不敢当面戳破这意思,否则惹得宝玉发起癫病,最终还要自己收拾,自己挖坑埋自己的蠢事。
袭人心中焦急,担心宝玉心里受气,把持不住发作起来,二奶奶可还在跟前,又向来和二房有过节,必定顺势作践二爷。
……
袭人正有些不安,却听贾母笑道:“林丫头这回是及笄之礼,虽不用太铺张,但不能太冷清,相好世家老亲都要送请帖。”
王熙凤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明白,相好世家老亲都下帖子,这排场还叫不铺张,老太太可有心思,明摆着给林妹妹相亲。
只是老太太一味在西府高乐,琮兄弟行事又极守礼,姊妹们嘴巴又都严实,老太太竟还蒙鼓里,这事哪用她出来瞎操心。
但王熙凤即便早看出端倪,却不敢和贾母说破,当日贾琮赐婚之前,贾母想让他和湘云结亲,她是少数知道其中根底的。
这种小儿女糊涂账,王熙凤再精明能干,也不想随意瞎掺和,虽觉贾母大宴宾客,有些不太妥当,一时找不出话头反对。
且今时不同往日,贾琮是她母女靠山,她说话行事要拎清,自然想给贾琮站位,黛玉聪明灵秀,不羁俗务,极合她心意。
……
王熙凤正思虑话语,想着如何不着痕迹,打消老太太这番心思,省的琮老三出门在外,让家里老祖宗釜底抽薪抄了后路。
突然听黛玉说道:“老太太,只是过生日罢了,可不敢太过铺张,我毕竟是外家姑娘,上头还有二姐姐和元春大姐姐呢。
实在没位份请世交高门赴宴,父亲要知道我如此张扬,定怪我仗着外祖母宠爱,行事奢靡不知收敛,不懂世家高门礼数。
我这回过生日,只家里姊妹长辈相聚,大家趁便热闹一回,便是外祖母一片慈爱,玉儿便心满意足,实在不敢僭越奢求。”
王熙凤见黛玉俏脸粉红,必定听出了贾母的意思,这番话说的口齿伶俐,有礼有节,婉转中听,匆忙之中也挑不出毛病。
王熙凤微微一笑,林妹妹年纪虽小,心里可半点不含糊,自个儿有主意的很,哪里用得着旁人担心,将来定是个厉害的。
……
贾母听了这话,也是微微一愣,她出身世家大族,一生富丽荣华,高门联姻合势,延续家门兴旺,也是根深蒂固念想。
所以对孙辈姻缘,自然有她的打算,贾琮官爵如此隆重,贾母虽宝贝外孙女,却再不敢生出,贾琮难般配的可笑想法。
但林家偏居江南,族中人丁稀疏,除林如海之外,再无卓绝之才,比起一门双侯,世代勋贵史家,家声底蕴不能相比。
史湘云许配贾琮,贾史两家联姻,上上之选,亲上加亲,且贾琮一门双爵,将来即便宫中要赐婚,其中也是便于腾挪。
黛玉酷似母亲贾敏,贾母对她疼爱也出自真心,更在身边养育多年,自然想她长久留在身边,嫁入神京高门便是上策。
原想为黛玉寻高门佳偶,虽然自己无法做主,但总有办法游说女婿,没想到外孙女说出这番话,心中多少有些回过神。
想到前番曾想为宝玉提亲,女婿不仅信中婉拒,还透露让女儿回乡择亲之意,莫非外孙女这番说辞,便是这其中缘故?
问道:“玉儿,你马上到及笄之龄,你父亲满腹经纶,才识出众,最近书信往来,可曾有为你打算……”
(https://www.xlwxww.cc/3595/3595478/41363028.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xlwx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lwx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