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声光狩猎场：美杜莎与青瓷的交易艺术
潍坊的银杏叶染透天空时，歌尔科技园最大的宴会厅里正流淌着虚假的盛景。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金箔墙饰照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龙虾羹的浓郁香气和更浓郁的成功幻象。董事长姜滨端着香槟杯，笑意标准得如同流水线上焊好的精密引脚，穿梭于赞誉与吹捧之间——歌尔三季度报捷的销售额涨势，是他此刻唯一的铠甲，遮掩着苹果新供应商条款如刀锋般抵在后腰的寒气。
突然，水晶灯的光线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瞬。宴会厅入口处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沿着人群边缘电流般传递，很快又强行压了下去。
林薇来了。
她不是走来的，是燃烧而至。一袭猩红如血的曳地鱼尾礼服，大胆的深V领口如同致命的邀请，裸露出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昂贵如绸缎的光泽。精心打理的深棕色大波浪长发慵懒垂落，每一缕卷曲都似有生命般跳跃。然而最致命的，是她踩在光洁大理石地面上那双鞋跟尖如利锥的暗红色Christian Louboutin高跟鞋，每一次清脆的点地声响，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她无视所有注视，目光如顶级激光打标机，穿过旋转的舞池、虚假的寒暄和错愕的宾客，精准锁定台前刚放下酒杯的姜滨。
空气粘稠起来。乐队演奏的弦乐变得迟钝而诡异。
“姜董，借一步说话？”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像午后阳光下的猫，无害却令人生畏。
姜滨的弟弟姜龙，负责海外市场的总经理，下意识想上前一步阻拦，却被她眼角余光一扫钉在原地。那眼神不含警告，只盛满一种“你也配？”的轻蔑评估。
姜滨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强自镇定：“宁总……”他看向林薇身后。人呢？那个传闻中来谈判的宁总呢？
“宁总有更要紧的棋局，”林薇笑意深了些许，露出的贝齿像精心打磨的刀口，“歌尔这点小事，我林薇…够了。”她纤长的手指随意点了点姜龙，“这位，姜总？麻烦帮我们找间安静屋子？姜董的汗都流到领口了，看着心疼。”
会议室的沉重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残留的浮华声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寒。
姜滨、姜龙，以及歌尔最大的外部机构股东代表周锐——手握11%股权的金盛资本合伙人，三人围坐在巨大抛光会议桌的一端。
林薇独自坐在另一端。她毫不客气地将她那款价值七位数、镶嵌着烟灰色钻石的限量Birkin包随意扔在桌上（那落点正是姜滨习惯放置发言稿的位置），然后，她从包里抽出的不是口红或粉饼，而是一个薄薄的磨砂黑文件夹。“啪”一声轻响，文件夹滑过长桌，停在姜滨面前。
文件夹摊开。
十五亿人民币。
歌尔股份34%股权。
冰冷的数字躺在雪白的纸张上。
短暂的寂静被姜滨喉咙深处溢出的“嗬”声打破，像是被一拳打中了横膈膜。这个价格，在歌尔当前蒸蒸日上的股价面前，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尤其在这个刚刚宣布销售额和利润都大幅上涨的当口。
“林总！”姜龙的声音带着被激怒的低吼，猛地站起，“你这是在羞辱歌尔！在侮辱我们过去十年的……”他话未说完，就被林薇抬手打断。
“坐下。”她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眼神骤然从慵懒的猫转变为捕食的豹子，尖锐地刺向姜龙，“我的话还没说完，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姜龙喉结剧烈滚动，脸憋得通红，在兄长严厉的目光示意下重重坐回椅子里，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薇的目光重新回到姜滨脸上，那锐利如刀的眼神瞬间融化，变回一丝带着惋惜的慵懒：“姜董不容易，我都知道。苹果卡着脖子调价，三星压着预付期限，北美那个新客户要求苛刻到近乎变态……”她如数家珍般点出歌尔此刻最核心也最致命的经济痛点，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姜滨惨白的脸上。
“可十五亿……这是趁火打劫！”机构股东周锐强撑着风度，试图据理力争，“歌尔的价值在于未来！它的技术护城河，它的市场地位……”
“护城河？”林薇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个极致艳丽又极致残忍的弧度，“你指那些正在被立讯精密和长盈精密联手拆掉的砖头？立讯拿天工手机几十亿订单的消息…没传到周总耳朵里？哦对，”她视线转向窗外的夜景，“刚签的，新鲜热乎。”
姜滨和姜龙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立讯拿到了天工手机那个让人眼红的订单？！这可是彻底摆脱富士康掣肘的关键一步！
林薇没有给他们更多喘息的时间。她伸出涂着哑光车厘子色甲油的手指，轻轻推开了那份十五亿的协议文件夹。在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从包里又拿出另一份略厚的文件。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轻微的嗒声。她站起身，猩红的裙摆在大理石地上拖曳如血痕，走向一旁冰冷的空气净化水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骤然死寂的房间里如同鼓点。
她拧开水龙头，透明的水流哗哗注入旁边的玻璃杯。她没有喝，而是端着那满满一杯水，重新走回桌旁。在姜滨茫然、姜龙愤恨、周锐紧张的目光聚焦下，林薇手腕极其稳定地一倾。
整整一杯冰水，毫无保留地泼在摊开的十五亿报价文件的封面铜版纸上。
冰冷的水渍瞬间洇开深重的墨痕，纸张卷曲变形。水流甚至波及姜滨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
满室死寂。只有水珠顺着桌沿滴落在地毯上的微响。
“十五亿，是这个。”林薇的声音冰冷清晰，指尖点了点那片狼藉，“十五分钟后，水干了，它还会出现在歌尔的会议室。只是标题名字会变成…”她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光，“《金盛资本紧急抽资预案》或者《歌尔核心供应商集体断供预警》，谁知道呢？毕竟天工订单…不止立讯一家能吃下。”她看向姜龙，姜龙下意识躲开那穿透力极强的目光。
“我还有一个报价。”林薇的语气重新变得漫不经心，像在谈论橱窗里的新款珠宝。她将那份被水泼湿的文件随意推开，露出底下那份刚才被遮掩的文件封面。
一个远比十五亿庞大、厚重得令人心悸的数字，猝不及防地、重重地撞进三人的视网膜：
六十二亿人民币！
潍坊的风裹挟着工厂深处特有的金属粉尘气息，吹拂在深夜紧闭的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呜咽。姜滨坐在书房那盏昏黄孤灯的笼罩下，手指抚过保险柜里那块沉甸甸的第一批微型麦克风样品——它被塑封在有机玻璃里，铭牌上刻着十年前的字样。
窗外，林薇留下的那辆纯黑色劳斯莱斯如幽灵般静静停在银杏道下，车头那尊欢庆女神的银标在月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
姜龙推门进来，脸上是白日愤怒褪尽后的焦虑与茫然：“哥，金盛的周锐刚电话疯了！六十二亿！六十二亿现金砸下来，他扛不住了！他那边11%的股份在拼命催……”
姜滨疲惫地挥手打断他，声音沙哑：“她说的没错……苹果的调价是饮鸩止渴，三星压款随时能勒死我们的现金流……立讯他们拿到天工订单，下一步必然对苹果供应链发起总攻，我们夹在中间……”他闭上眼，仿佛看到无数精密模具在巨大的资金缺口和无情的订单转移下锈蚀停摆。那块玻璃封装的样品突然变得烫手。当年意气风发对着它发誓要打造中国声学第一股的自己，如今却在为六十亿现金卖掉公司近半壁江山而苦苦挣扎！
“六十亿……”他低语着这个天文数字，又像是在掂量家族十年打拼的价值，“周锐扛不住……姜家就能吗？”他睁开眼，看向弟弟，“卖掉我们手里的部分，加上周锐的，凑足34%？”
“那歌尔不就……”姜龙下意识反驳。但当他看到兄长眼中那血丝密布下的巨大黑洞时，反驳的话噎在了喉咙里。资本的游戏，要么站上顶峰，要么被吞没成粉末。林薇那张艳丽却冰冷的脸在脑中盘旋，那“六十二亿”像黄金打造的沉重枷锁，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碾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拿吧，”姜滨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年，“金盛想走，就让他走得干干净净。我们姜家……留下根基。”但“留下”两个字轻飘得如同尘埃。股权结构的重组必然意味着权力的更迭。他的心被攫紧，那是亲手将一手养大的“孩子”交给别人时的剜心之痛，更恐惧着一旦核心被捏碎，未来歌尔会彻底沦落为黄埔庞大工业链上被随意替换的螺丝钉。
杭州西溪湿地腹地，士兰微电子的厂区深处，那间悬挂着“君子同德”牌匾的独立会议室内，气氛却早已偏离初衷，凝结成一片无声的战区。
烟雾缭绕，几乎模糊了窗外的湿地景观。会议桌两侧泾渭分明。
董事长陈向东对面，昔日的“七君子”之二，范伟宏和郑少波面沉如水，双手抱胸，如同冷硬的山岩。他们中间空着一个位置，昔日并肩的合伙人江忠永刚刚愤然摔门离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空气震荡和一句“绝不认贼作父”的嘶吼在回荡。
桌子的另一头，副总裁宋卫权、技术主管罗华兵和陈国华三人脸色灰败。罗华兵按着桌面的指节用力到发白，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小山。LED业务崩盘就像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银行每日的催款电话则是剑尖抵在后颈的冰凉触感。
沈清歌独自坐在会议桌的最远端，像一幅凝固的旧画。乌黑长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冷白色调、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侧脸。身上那件月白色素绉缎立领旗袍上唯一的装饰，是左腕那枚冰裂纹宋代汝瓷残片镶嵌的铂金手镯。她面前的深色会议桌面上，摊放着那份无声却沉重如山的——48亿人民币收购34%股权的初步意向文件。
沉默在持续，唯有角落里的空气净化器发出微弱的嗡鸣。
范伟宏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的目光如两柄钝刀刮过沈清歌的脸，带着沉痛和不甘：“沈小姐，四十八亿？好大一盘！但士兰微不是歌尔那种给苹果打工贴膜的厂！我们是正儿八经的IDM！是能自己炼沙子成金（硅）、能蚀刻脑子（芯片设计）的公司！七君子十几年前白手起家的时候……”
“范叔，”陈向东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粗粝的砂纸摩擦，“LED业务已经……”
“那是暂时的！”郑少波猛地拍在桌上，桌上的茶杯盖震得叮当响，“罗工带兄弟们熬了几个月夜，新的外延设备调试进展很大！只要再……”
“再多久？”一直沉默的罗华兵猛然抬头，眼睛布满通红的血丝，带着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绝望，“钱呢？明天设备商的尾款不到位，调试就得停！停一天生产线闲置的成本是多少？工人们下个月工资从哪里来？陈总，”他转向陈向东，声音带着颤抖，“银行那边……刚回的话，说我们的质押率……”
会议室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银行抽贷的阴影像巨大的蝙蝠翅膀，笼罩了每个人的头顶。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打破死水的脆响。
一直未发一言的沈清歌动了。她用左手的两根手指，极其珍重又极其缓慢地，卸下了腕上那枚价值连城的冰裂纹汝瓷手镯，将其置于那份48亿意向书冰冷的铜版纸封面上。青灰色带着细密开片的瓷片，在顶灯的照射下流转出幽深的历史光泽，和那份巨额合同形成一种古怪又令人心悸的对照。
“诸位可知此物来历？”沈清歌开口，声音如同碎冰流淌，清冽且不沾染一丝人世尘埃。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那枚残片上。
“北宋汝窑天青葵瓣碗。靖康之乱后，流落北地，被充作普通青瓷使用百年。直到它上一任主人落魄潦倒，不得已将其送入太原府‘鸿源当’。”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瓷片上最深邃的一道冰裂纹，动作温柔如对待情人，“当日，当铺朝奉见其貌不扬，碗底又有细微磕损，只肯作价……白银二两。”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仿佛百年前当铺那股陈旧发霉的气息弥漫了过来。
沈清歌抬起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脸色各异的七君子：“此物最终如何辗转重现于世？无关紧要。关键是……士兰微诸位创办之初的志向，”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君子同德”那块牌匾上，“是否也甘心，在‘鸿源当’的牌匾下，被秤砣压榨，被人用二两银钱打发？”
空气仿佛凝固成实体，压得人胸腔发痛。
潍坊歌尔科技园顶层贵宾室内。时间逼近凌晨两点。
空气里漂浮着顶级雪茄和浓咖啡混合的刺激气味，掩盖不住金盛资本周锐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焦灼气息。他西装前襟微敞，领带歪斜，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屏幕上代表离岸账户余额的数字一长串的“0”，像是一条黄金铺就的逃生通道。
他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姜董！62亿！金盛手里11.5%的股权，加上你们姜氏家族内部出售的部分，34%完全可以马上交割！渣打的通道二十四小时都在！流程一开，最迟明早……”他激动地伸出手指，似乎想抓住空气中流淌的现金，“金盛的LP现在就在线上，只要……”
“好了，周总。”姜滨的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像被抽掉了最后一根脊梁骨。他抬手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疲惫地转向林薇，“林总，六十二亿，歌尔34%股权…可以签字。”他顿了顿，那声音在喉咙里艰难地滚过，仿佛锈蚀的铁块刮过玻璃，“但条件……”
林薇慵懒地陷在宽大的皮沙发里，暗红色的指甲轻轻摇晃着水晶杯中的干邑，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又冰冷的光泽。她甚至没有抬眼看姜滨的挣扎，视线随意地扫过她放在旁边空沙发上的巨大闪钻Birkin包。包口敞着，能隐约瞥见一份文件边角上用烫金字体印着“Talent Promotion and Restructuring Plan”（人才晋升与架构重组方案）。
“当然有条件，”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清梦般的慵懒，“第一，黄埔系承诺的歌尔所有声学元器件纳入天工手机下一代旗舰标配供应链，首批订单不低于二十亿人民币，框架协议附加不可抗力豁免条款。”
姜滨和姜龙眼神微闪。巨大的订单诱惑如同蜜糖。
“第二，”林薇嘴角微扬，那一丝笑意清浅却危险，“歌尔需要一位更有战斗力的新船长。姜滨先生，”她终于正视姜滨，眼中不带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价值评估，“董事会主席之位，请您退居幕后安心担任名誉主席，享受分红。”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因震惊而微微张开嘴的李友波——主管核心微型麦克风事业部的铁血派技术副总，“副总裁李友波，”她清晰地点名，看着李友波眼中瞬间爆发出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即刻起，接任歌尔股份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第三，”林薇的目光最后如同锐利的探针，刺向一直沉默、眼中阴晴不定的于大超，“姜龙先生，您多年来征战海外劳苦功高，但为配合全球渠道资源整合策略，海外事业群即日起升级为独立运营实体‘歌尔国际’，由刘春发副总裁牵头。”她无视姜龙瞬间变得死灰的脸色，“至于姜滨先生最信任的采购管理中心总经理于大超，平调升任集团高级副总裁，专职负责…嗯，”她状似思索了一下，笑容更深，“供应商关系优化。”
釜底抽薪！温水煮青蛙！
会议室内陷入一种比刚才讨价还价时更诡异、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权力中枢被瞬间连根拔起！姜滨的脸色灰败得像一张揉皱的纸。李友波竭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和剧烈起伏的胸口。刘春发和于大超神色各异，震惊之中夹杂着一丝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中的茫然和本能的趋利狂热。
“第四，”林薇的声音如同敲响最后一声丧钟，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周锐身上，“金盛资本套现款项六十二亿人民币，将于四十八小时内经由汇丰与渣打通道，分批汇入指定离岸账户。账户开立凭证……签字后一小时之内送到您手上。”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烫金的汇丰全球私人财富管理部名片，轻轻推到周锐眼前，那名片在她暗红色的指甲映衬下，像一束通往自由地狱的金光。
周锐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看着那张名片，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贪婪的火焰几乎瞬间吞没了最后一丝对歌尔未来的担忧。他猛地抓起笔，不再等姜滨的犹豫，用微微颤抖的手在那份转让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动作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狂热，仿佛甩掉了烫手的山芋，投入了黄金的海洋。
钢笔滑落的轻微声音，像一颗子弹射穿了最后防线。姜滨痛苦地闭上眼，手指痉挛般抚过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伴随他几十年的老式黄金婚戒，终于也颤抖着抓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签字笔。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异常刺耳，签下名字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心脏深处某个东西碎裂的声音。十年基业，终成别人掌中的精妙齿轮。
李友波、刘春发、蒋洪寨和于大超依次在各自的人事任命书、架构调整确认函和新签署的保密协议上落笔签名。他们的笔触各不相同，李友波是力透纸背的激动，刘春发是谨慎的沉稳，蒋洪寨是军人般的笔直，于大超则带着一丝犹疑的飘忽，但眼神深处都点燃了被新火种点燃的野望。
杭州，西溪会议室。夜色更深沉，带着湖水的湿气渗透进来。
那份覆盖在四十八亿意向书上的宋代汝瓷残片，在灯光下如同冻结的眼泪。沈清歌清冽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每个角落，带着历史的重量压在所有人心头。
“四十八亿，不是怜悯，是士兰微当下唯一确定能撬起未来的支点。”她深琥珀色的眼眸扫过面色变幻的众人，“这份估值，黄埔系参考了你们8寸产线的设备重置价值、现有MOSFET及IGBT产品的技术代差定价，并已经覆盖了你们急需支付的LED外延设备尾款。”数字在专业术语中变得冰冷而坚实，“更重要的是，士兰微的技术资产，包括正在进行中的第三代半导体研发项下所有专利和成果的共享应用权益——它们会被并入黄埔新能源及工业半导体的联合研发体系，而不是躺在账上等银行贴封条。”
一直沉默的宋卫权突然抬起头，声音干涩：“共享研发？那士兰微…还剩什么？”
“剩一个名字，”沈清歌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还有一群真正有‘君子骨’的人。这份协议之外，还有一个附加项。”她的目光落在陈向东疲惫的脸上，“黄埔系将支持士兰微原管理团队保留最高不超过5%的股权激励池，由团队核心自行分配持有。由你们自己选出的代表，”她目光扫过七君子的脸，“士兰微未来的董事长——宋卫权先生，将继续带领这个团队，向黄埔最高技术委员会汇报研发方向。”她轻轻将那枚冰裂瓷片从文件上拾起，重新轻柔地套回自己的左手腕，动作优雅得像抚平一段历史褶皱，“你们可以选择留下名字和尊严，也或者……”
她顿了顿，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那里，仿佛倒映着另一个股东签下协议后，账户上冰冷的数字以及公司品牌被迅速雪藏的命运：“让这五个字，和某些名字一样，只成为搜索引擎里一个迅速过期的历史记录。”
历史的砝码、资本的赌盘和人心的天平在这一刻被推到了临界点。
范伟宏和郑少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巨大空洞和不甘。但沈清歌那句“贴封条”却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最后一丝侥幸。宋卫权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又缓缓松开，看向身边的技术骨干罗华兵和陈国华。罗华兵闭了闭眼，缓缓点头，陈国华也深吸一口气，颓然靠向椅背。大势已去。
陈向东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沉重的意向书。指尖划过那“48亿”的数字，又仿佛触及了那块象征着无价尊严却被贱卖的宋代残瓷。终于，他的手指在文件末端需要签名的地方停下，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沈清歌，声音嘶哑得如同裂帛：“沈小姐……宋卫权带领的技术团队，那5%…真能守得住？”
“守不守得住，看诸位还想不想守。”沈清歌垂眸整理了一下素净的旗袍袖口，“黄埔系只做规矩。规矩之内，有本事的人就能立着。”
陈向东再无言语。巨大的、浸满屈辱与解脱的泪滴无声地从他眼角滚落，砸在光滑的桌面上，洇开一小滩水迹。他拿起笔，那笔仿佛重若千斤，在纸张上移动得缓慢而滞涩。
翌日清晨。
《南方财经早报》头版：
“黄埔系昨夜上演双城并购闪电战！62亿鲸吞歌尔34%控股权，姜氏家族退居二线！原技术副总裁李友波火线上位歌尔新***！黄埔布局声学传感器与精密制造意图昭然若揭！”
配图：深夜潍柴歌尔科技园总部，林薇火红裙摆的身影在保安簇拥下踏入座驾的侧影，背景里园区巨大广告牌上“geer”标识灯火通明，却莫名透出几分易主后的冷寂。
副版快讯：
“士兰微火线易帜！48亿现金注入解压！‘七君子’时代落幕，技术元老宋卫权接任董事长，保留核心研发权。黄埔系补全工业功率半导体关键拼图！”
配图：晨光中略显疲惫的宋卫权在几位士兰微高管的陪同下走出西溪办公楼，被记者包围。远方湖面上薄雾未散，气氛沉凝。
两份报道的温度差，如同两个被卷入同一资本洪流的企业截然不同的命运交响的前奏。精密声学的版图在炽烈的金钱与权力交换中迅速切割重组，而硬科技最后的守护者们，则在现金的汪洋与沉重的历史砝码下，被沈清歌巧妙地嵌入了一个看似自主、实则命运难测的窄缝之中。帝国的工业齿轮，无声地再次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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