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凹槽
屋里的暖气不太足,几个科员缩着脖子在整理单据,见他进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丁主任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每个座位,最后落在靠窗的那个空椅上。
椅子腿上的漆皮掉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木头茬,椅面上还有个浅浅的凹陷,那是李辰溪常年坐着留下的印记。
桌上的搪瓷杯缺了个小口,杯沿结着圈淡淡的茶渍,半杯凉茶静得像潭死水,几片蜷曲的茶叶浮在水面,被从窗缝钻进来的风一吹,才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仿佛在说:等了这老半天,人影子都没见着。
“李科长人呢?”丁主任的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他瞅着正在数发票的小张,眉头拧成个疙瘩,连带着额头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小张被他看得一哆嗦,手里的发票掉了两张,赶紧捡起来嗫嚅着:“丁主任,李科长……还没到呢。
”他“哼”了一声,腮帮子鼓了鼓,转身就走,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了,像是在跟谁置气。
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他嘟囔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人影”,那声音混着走廊里水管滴水的“滴答”声,慢慢就听不清了。
回了办公室,丁主任把自己摔进藤椅里,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呻吟,像是快撑不住他这股子火气。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那钟摆左右摇晃,每晃一下就“咔哒”响一声,像是在给他心里的焦虑敲着鼓点。
分针挪得比蜗牛还慢,从“1”爬到“2”的那五分钟里,他伸手摸了三次烟盒,又都放了回去——烟灰缸实在满得塞不下了。
窗户外头的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他听着只觉得心烦,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了口凉茶,茶水凉得他牙床都发麻,却还是压不住心里的躁。
而李辰溪这边,倒是另一番光景。
他住的老胡同里飘着煤烟味,墙根下的积雪还没化透,踩上去“咯吱”响。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摸了摸口袋,揣着两张皱巴巴的毛票进了巷口的小卖部。
柜台后的老太太戴着毛线帽,见他进来就笑:“辰溪,今儿想吃点啥?刚到的糖糕,还热乎着呢。
”他挑了两个糖糕,又要了包盐,慢悠悠地往家走。
推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屋里的煤炉正旺,铁皮烟囱“呜呜”地响。
他系上围裙往灶台前一站,先淘了把米扔进铝锅里,又从菜窖里摸出棵白菜,“咔嚓”一声掰成两半,清水一冲,菜刀在案板上切得“当当”响。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锅里的米饭就冒出了白汽,混着白菜炖豆腐的香味,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
他坐在小马扎上,端着粗瓷碗慢慢吃。
米粒煮得软烂,沾着点豆腐汤的鲜味,糖糕咬开个小口,红糖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赶紧用手背一擦,笑了笑。
吃到最后,碗底还沾着几粒米,他拿筷子扒拉着,一粒不落全送进嘴里。
这时候,墙上的挂钟“当”地敲了一下,已经一点半了。
他不急不忙地收拾碗筷,碗碰到盆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倒像是在哼小曲。
擦干净桌子,他才从床底下拖出军大衣,抖了抖上面的灰,慢悠悠地穿上,领口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把下巴都埋了进去。
摩托车停在院门口,车座上结了层薄霜,他哈了口热气擦了擦,跨上去“突突突”发动了。
午后的日头斜斜地挂在天上,把路面的薄冰照得亮晶晶的,像是撒了层碎玻璃。
车把上的霜被他的手温烘得慢慢化了,水珠顺着车把的纹路往下淌,滴在脚蹬上,又溅起细小的冰碴子。
路边的白杨树落光了叶子,枝桠光秃秃地指着天,几只喜鹊在枝头蹦跶,见他骑过去,“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枝头的积雪,雪沫子簌簌地往下掉。
钢铁厂的大门在雾里像头趴着的巨兽,门柱上的红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青砖。
传达室的玻璃蒙着层水汽,李辰溪看见门卫老王的脑袋趴在桌上,棉帽歪到一边,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报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圆斑。
他没按喇叭,慢慢拧动车把,车轮碾过门口的碎石堆,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老王猛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见是他,摆了摆手又把头埋了下去,棉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呼哧呼哧”的鼾声。
办公楼里静悄悄的,楼梯扶手摸上去冰凉,李辰溪的军靴踩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回响,在楼道里转着圈儿。
财务科的门没关严,从里面飘出算盘珠子的脆响,“噼里啪啦”的,像是在数着日子过。
他的影子被楼梯口的灯拉得长长的,贴在墙上,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挪。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紧,风灌进来“呜呜”地叫,卷起地上的几张废纸,打着旋儿撞到“主任办公室”的木门上。
李辰溪抬手敲了敲门,指关节碰到木头,发出“笃笃”的闷响,在这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楚。
他忽然愣了一下——这心跳怎么这么稳当?昨天夜里钻过那道铁丝网时,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这会儿倒像揣着颗石头,沉得很。
“进!”屋里传来丁主任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还混着钢笔在纸上划拉的“沙沙”声。
李辰溪推开门,一股烟味扑面而来。
丁主任正趴在桌上看报表,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露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熬了半宿的疲惫。
他手里的钢笔尖在“春节物资分配表”上戳着,把“白菜三百斤”那行字都戳得变了形,仿佛想从纸里把那白菜给戳出来。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在桌上铺了块菱形的亮斑,粉笔盒正好在光斑边上,里面的半截红粉笔头对着门口,像个站岗的哨兵,把进来的人都数得明明白白。
丁主任听见动静,眼皮抬了抬,起初还漫不经心的,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李辰溪的军大衣时,突然定住了——那大衣下摆沾着几根黄澄澄的稻草,还带着点泥土的潮气。
“啪嗒”一声,丁主任手里的钢笔掉在桌上,滚了半圈撞在墨水瓶上。
他那副老花镜也跟着滑下来,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原本紧绷的肩膀一下子塌了,嘴角的皱纹像被熨过似的舒展开来,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软了:“辰溪,可算来了?”他往椅背上一靠,藤椅又“嘎吱”响了一声,这次听着倒像是松了口气。
丁主任话音刚落,便伸手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只崭新的搪瓷缸。
那缸子白瓷锃亮,边缘还描着圈浅灰色的细边,看着像是刚从百货商店里买回来的新物件。
他捏着缸沿抖了抖,抓了一撮茶叶丢进去,茶叶在缸底打着旋儿落定。
接着拎起桌角的热水瓶,瓶塞刚拔下来就"噗"地喷出股白气,滚烫的沸水"咕咚咕咚"倒进缸里,溅出来的水珠落在掉漆的桌面上,瞬间烫出几个深褐色的印记,像是凭空长出的小斑点。
氤氲的热气裹着茶叶的涩香往上翻涌,把丁主任那张写满期盼的脸遮得影影绰绰。
他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将搪瓷缸往李辰溪面前推了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那桩事,办得还顺溜不?"话虽说得平稳,可握着钢笔的手指却在微微发颤,指节都泛了白。
李辰溪没有急着应声。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缸沿,把杯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对着水面上漂浮的茶沫轻轻吹了两口。
热水里的茶叶像是苏醒的春蚕,慢慢舒展开蜷曲的身子,在水里打着转儿往上浮,又悠悠地沉下去,一股清苦的茶香顺着热气钻进鼻腔。
他盯着杯子看了半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丁主任您还不了解我?做事从来不会出纰漏。"
放下杯子时,他故意顿了顿,指尖在温热的缸沿上来回蹭着,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才妥当。
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不过昨晚可真是捏了把汗。
我们拉着东西刚出砖窑没半里地,就撞上巡逻队设的关卡,那路障摆得横七竖八,车灯照过去晃得人眼晕。"
丁主任听到这儿,屁股往前挪了挪,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道刺耳的声响。
他攥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腹都陷进了笔帽的凹槽里,"咔"的一声,一小块漆皮被硬生生抠了下来,落在桌面上。
他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李辰溪的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漏听一个字。
"当时大忠吓得腿肚子都转筋,脸白得跟纸似的,说话都打哆嗦。
"李辰溪咂咂嘴,像是还在回味当时的紧张,"我心里也直敲鼓,可转念一想,您提前准备的那些手续那么齐全,肯定出不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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