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一分钱都别想领!
李木匠挪动着脚步跟在队伍后头,双手把那副对联往怀里揣了又揣,嘴里嘟囔着:"慌啥子嘛,钱又不会长腿跑了。
这对联我还等着贴堂屋门上呢,可不能有半点儿破损。"
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还乱糟糟的队伍慢慢规整起来,活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从村委门口一直盘到晒谷场边上。
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副红通通的对联,远远瞧过去,恰似一条活灵活现的红龙在田埂间游弋。
老支书看在眼里,满意地颔首,转身就要回村委办公室。
可就在这时,队伍末尾突然起了阵不小的骚动。
原来是李大辉瞅着前头人没留意,悄悄往前挪了小半步,胳膊肘还不偏不倚地撞了前头的张奶奶一下。
这一撞可不轻,张奶奶手里那副写着"福寿绵长"的对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这后生咋回事?"张奶奶佝偻着腰捡起对联,心疼地拍掉上头的雪粒,没好气地数落:"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净干些投机取巧的事。
这可是刚从辰溪老爷子那儿求来的对联,都被你撞得沾了泥污!"
"李大辉!"老支书的嗓门猛地拔高,像道鞭子似的抽在雪地上。
"你要是再敢往前挪半分,今年这笔钱就甭想领了!"
李大辉被这声喝斥吓得一激灵,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手里那副"五谷丰登"的对联掉在地上,他却顾不上捡,只管低着头,脸憋得红通通的,活像块熟透的猪肝。
棉帽上的绒球随着他发抖的身子晃悠,脑袋恨不得埋进胸脯里。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一百多块钱对家里有多金贵——那可是全家人起早贪黑干了一年才分到的血汗钱。
要是拿不回去,保不齐得被爹娘轰出家门。
家里人还盼着用这笔钱添置油盐酱醋,给漏风的屋顶加层草帘呢。
想到这儿,他再也不敢有半分小动作。
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可没等笑声传开,就被老支书那双锐利的眼睛瞪了回去:"都给我安分点!谁再敢插队,不光扣掉今年的钱,明年的分红也得打对折!"
"就是就是,别瞎折腾了。
"队伍中间有人低声应和,手里的对联被寒风刮得哗啦作响。
"好好排队吧,早领完钱早回家贴对联,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这话一出,原本还嗡嗡作响的队伍瞬间静了下来。
就连想咳嗽的人都赶紧捂住嘴,生怕惊扰了旁人。
整个队伍静得只能听见雪花落在红纸上的簌簌声。
刚才还想往前凑的几个年轻后生见这光景,也赶紧收了脚,规规矩矩地站着,手里的对联被护得紧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鞋尖。
老支书这才转身掀开村委办公室的棉布门帘,里头早有会计李志明等着了。
李志明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核对着账目,见老支书进来,抬了抬冻得发红的鼻尖:"叔,都按您说的,把钱分好了。"
老支书点点头,指了指墙角那个铁皮匣子:"都码齐整了?"
"您放心,每沓一百三十张,红绳都捆得结结实实的。
"李志明说着,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指。
这时,队伍最前头的李老大往前挪了挪脚,嗓门洪亮得很:"支书,能开始了不?家里婆娘还等着我回去贴对联呢。"
李木匠在队伍中间接了话茬:"就是啊,这雪片子越下越大了,早领完早利索。
"他说着,又把怀里的对联往里头按了按,生怕被雪打湿了边角。
老支书应了声,朝李志明递了个眼色。
李志明清了清嗓子,拿起名册高声喊道:"一号,李老大!"
人群里顿时起了阵小小的波澜,大伙儿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队伍最前头。
李老大咧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脚步轻快地往办公室走,手里的"阖家欢乐"对联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有人在队伍里小声嘀咕:"还是人家老大运气好,头一个领。
"语气里有羡慕,也有几分自家也快轮到的期盼。
李老大接过李志明递来的钱沓子,指尖捏着崭新的票子,哗哗响的声音听着格外舒坦。
他数都没数就往棉袄内袋里塞,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冲老支书作了个揖:"多谢支书,多谢志明兄弟。
"说完,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赶,脚下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响,嘴里还哼着跑调的《东方红》。
"二号,王秀莲!"李志明的声音又响起来。
队伍缓缓往前挪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急切,又藏着几分郑重。
手里的对联各式各样,有的写着"春满人间",有的是"财源广进",都是前儿个从村里的老秀才李辰溪那儿求来的。
李辰溪的毛笔字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每年腊月二十往后,他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求对联的人能从早排到晚。
轮到张奶奶时,她颤巍巍地挪到桌前,枯瘦的手指在名册上找着自己的名字,又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帕子,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裹着的身份证。
"志明啊,你瞅瞅,是我不?"
李志明笑着点头:"张奶奶,没错。
"他把钱递给张奶奶,又多嘴问了句:"您那对联没被刚才那后生撞坏吧?"
张奶奶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往队伍末尾瞪了一眼,李大辉正把头埋得低低的,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
"幸好我捡得快,就是沾了点雪沫子,回家擦擦还能用。
"张奶奶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帕子里,又一层层裹好揣进怀里,这才捧着对联往家走,脚步慢悠悠的,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
队伍里的人都瞧着李大辉,有人憋不住笑,却只敢在喉咙里发出"吭哧"声。
李大辉的脸更红了,棉帽上的绒球抖得更厉害,像是被寒风抽打着的蒲公英。
他偷偷抬眼瞅了瞅前面的人,见没人注意,才悄悄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五谷丰登"对联,用袖子仔细擦着上头的泥点,心里头直打鼓。
他想起昨儿个夜里,娘在煤油灯下缝补衣裳时说的话:"大辉啊,这次的分红可得领回来,不然开春买化肥的钱都没有,地里的庄稼咋长?"爹坐在炕沿上吧嗒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要是拿不回钱,你也别认我这个爹。"
想到这儿,李大辉的后背沁出层冷汗,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他把对联揣进怀里,紧紧贴着肚皮,像是这样就能稳住心神。
队伍慢慢往前挪,雪下得更密了,落在对联纸上,转眼就化成小小的水痕。
有人把对联举到头顶挡雪,有人干脆解开围巾裹住对联,每个人都把这红通通的纸片护得跟宝贝似的。
这可是李辰溪老先生亲笔写的,村里谁家过年要是没贴上他写的对联,都觉得脸上无光。
李辰溪是村里的老学问人,年轻时在县城教过书,后来回了村,就靠着给人写对联、算八字过活。
他人缘好,写的对联既合辙押韵,又透着吉祥气,每年腊月求对联的人能排到巷口。
今年也不例外,从腊月二十三起,他家门口就没断过人,连邻村的都跑来求。
"刘老四,领了钱别忘了给你家小子买本字典。
"老支书在办公室门口喊道,手里翻着名册。
刘老四嘿嘿笑:"忘不了,支书。
这钱除了买年货,就给娃买字典,还得让他跟辰溪先生学学写字。
"他接过钱,揣进怀里,又把"学业进步"的对联小心翼翼折好,放进随身带的布袋里。
队伍里的人渐渐少了,太阳慢慢往西边沉,把天上的云彩染成了橘红色。
雪也小了些,风却更冷了,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有人开始跺脚取暖,棉鞋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咚咚响,却没人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这份安静。
李大辉终于挪到了队伍中间,心里头的石头落了一半,又提心吊胆的,生怕老支书再想起刚才的事。
他偷偷瞟了眼办公室门口,老支书正和李志明核对着名册,眉头皱着,像是在琢磨什么事。
"赵二柱!"李志明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喊了好几声,队伍里才有个瘦高个应了声。
赵二柱跑过来,接过钱就往裤兜里塞,手忙脚乱的,差点把对联掉进泥水里。
"小心点!"老支书呵斥道,"这对联可是辰溪先生写了半天才成的。"
赵二柱连连点头,把对联抱在怀里,跟抱着个金娃娃似的:"知道知道,这可得供着呢。"
天色慢慢暗下来,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味飘过来。
有人开始念叨家里的晚饭,说婆娘肯定蒸了白面馒头,炖了白菜粉条。
李木匠也想起自家灶上温着的红薯,咽了咽口水,又紧了紧怀里的对联。
"王二婶!"李志明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楚。
王二婶颠着小脚跑过来,接过钱就数,一张一张捻得仔细。
"慢点,没人跟你抢。
"老支书笑着说。
王二婶数完钱,揣进贴身的布兜里,拍了拍:"这可不是小数目,得看紧点。
"她转身往队伍外走,碰见相熟的就说:"领着了领着了,回家就能给老头子买壶好酒了。"
队伍越来越短,只剩下最后十几个人。
李木匠往前挪了挪,看见办公室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纸照出来,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李志明正搓着手哈气,老支书则翻着名册,手指在纸页上慢慢划过。
"孙桂兰!"
"到!"一个粗嗓门应着,从队伍里走出来个胖大嫂,手里的"万事如意"对联被攥得皱巴巴的,却依旧红得耀眼。
李大辉排在倒数第五个,心里头盘算着领了钱先去供销社买包红糖,给娘泡水喝。
娘的咳嗽病犯了好几天,听说红糖姜茶能治。
剩下的钱就得全交给爹,不然少不了一顿揍。
他想着,又把怀里的对联往紧里抱了抱,那"五谷丰登"四个字像是带着热气,暖乎乎的。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西边的最后一点亮光也没了。
村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晕在雪地上铺开,像是撒了一地的金子。
领完钱的人陆陆续续往家走,脚步声、咳嗽声、偶尔的笑声,在寂静的村庄里传得老远。
"李大辉!"李志明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李大辉猛地抬起头,慌里慌张地往前跑,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他跑到办公室门口,低着头,不敢看老支书的眼睛。
"下次再敢插队,一分钱都别想领!"老支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威严。
李大辉连连点头,嘴里"嗯嗯"应着,手却伸得老长,等着接钱。
李志明把钱递给他,他一把抢过来塞进怀里,又接过名册签了字,转身就想跑。
"等等!"老支书喊住他,"把对联拿好,别再掉了。"
李大辉这才想起怀里的对联,赶紧掏出来看了看,见没什么破损,才松了口气,抱着对联往家跑,棉帽上的绒球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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