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新的一年
那串鞭炮的最后一声脆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在巷子里打着旋儿散开时,李辰溪依旧在院子里站着没动。
檐角垂着的冰棱被这震波激得簌簌落了些碎碴,混在满地红亮的纸屑里,倒像是谁随手撒了把碎银子,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空气里还飘着没散尽的硝烟味,带着点呛人的硫磺气,偏又裹着从雪地里钻出来的凛冽寒气,两股气息拧成一股绳,一股脑往鼻孔里钻,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肩膀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连带着脖子都往棉袄里缩了缩。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后颈的地方黏糊糊的,像是贴了块湿抹布。
伸手一摸,棉衣领子早就被汗浸得透湿,冰凉的布料贴着皮肤,带来一阵说不清的难受。
方才点鞭炮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截“滋滋”冒火星的引线,手里捏着燃着的香,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引线烧得太快,又怕炮仗受潮不响,哪儿还有功夫顾及身上出了汗?
这会儿神经骤然一松,困意就跟涨潮似的涌了上来,眼皮重得像是坠了块铅,抬一下都费老大的劲儿,连带着脑袋也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只想找个地方倒头就睡,什么都不管不顾。
他往四周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院子里的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鞭炮碎屑,红得晃眼,像是谁在雪地里铺了块大红毯子。
脚踩上去还带着点余温,那是鞭炮炸开时散出来的热气,在冰冷的雪地上留下短暂的温存。
他踢了踢脚上的棉鞋,鞋底子沾了不少雪,冻得有些硬邦邦的,边缘还结了层薄冰,懒得弯腰去掸。
院子角落里堆着些没燃尽的炮仗壳,黑黢黢的,还有几挂没放完的小鞭炮,被雪埋了半截,露出点红颜色,他也懒得管,就这么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地往自己房间走。
刚推开房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像是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把身上的寒气冲得散了大半。
炕上铺着新换的粗布褥子,是前几天刚拆洗过的,上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棉花纤维的淡香和日光的暖意,闻着就让人心里踏实,像是被什么温柔的东西包裹着。
不用问也知道,准是奶奶一早起来就把炕烧得旺旺的,不然哪来这么热乎的气儿?炕沿边放着个搪瓷缸子,缸子上印着的红牡丹有些褪色了,里面的热水还冒着白气,显然是刚倒不久的,就等着他回来喝。
李辰溪连脱棉袄的力气都没了,把厚重的棉袄往炕边一扔,棉袄带着外面的寒气,在炕上滚了半圈才停下。
他自己则一头栽倒在褥子上,身子一沉,就陷进了柔软里,褥子底下的棉絮松松软软的,像是裹着团云朵,又像是陷进了温暖的棉花堆里。
脑袋刚挨着枕头,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那声音不高不低,跟家里那台用了十几年的老风箱似的,拉一下,响一下,在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来回荡着,倒也成了一种特别的声响。
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零星的炮仗响,“噼里啪啦”的,像是谁在远处撒豆子,又像是小石子落在铁皮上。
偶尔还能听见“砰——啪”两声,那是二踢脚炸开的动静,头一声闷沉沉的,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在地上滚着响,第二声就脆生生地冲上了天,震得窗户纸都轻轻颤了颤,糊在上面的福字图案晃了晃,边角微微卷起,又慢慢落平,像是在跟人打招呼。
可这些声音半点都没影响到李辰溪,他睡得正香,眉头舒展着,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高兴事儿,说不定是梦见自己又在放更长的鞭炮呢。
这觉睡得是真沉啊。
昨晚守岁时熬的夜,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强撑着跟爷爷奶奶说话,听爷爷讲过去的年景;
放鞭炮时那股子兴奋劲儿,跑前跑后地忙乎,生怕错过了哪个环节;
还有这几天扫院子、贴春联、帮着奶奶剁饺子馅的累,双手都酸得抬不起来,这会儿全化成了浓浓的困意,像条厚实的棉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连做梦都是满耳朵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眼前晃着的全是红通通的纸屑,飞得漫天都是,跟下了场红雪似的,落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舒服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跟猫走路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鞋底蹭过地面的细微动静。
接着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条缝,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奶奶踮着脚尖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蓝花布帕子,走路时帕子角轻轻扫着地面,带起一点点灰尘。
她走到炕边,瞅着李辰溪睡得四仰八叉的样子,一条腿伸到炕沿外,被子被踢到了脚边,忍不住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声音放得跟蚊子哼似的,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辰溪啊,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吧,灶上还温着饺子呢,热乎着呢,再不吃就该凉透了。”
李辰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皮重得像是粘在了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掀开一条缝。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亮晃晃的光,晃得他赶紧又眯了眯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伸了个懒腰,胳膊腿儿“咯吱咯吱”响,像是生锈的零件终于转开了,每一个关节都透着股舒坦劲儿,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里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熨帖过一样,暖融融的,昨晚守岁的乏累像是被这一觉冲走了大半,只剩下点淡淡的困倦。
“知道了奶奶,这就起。
”他揉了揉眼睛,眼角还挂着点没睡醒的泪花,慢悠悠地坐起来,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又赶紧挪了挪,往热乎乎的炕中间凑了凑。
他伸手去摸放在炕边的棉袄,棉袄上还带着点炕的热气,穿在身上暖融融的,他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给逼出来了,打哈欠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洗漱完走到堂屋,一股香喷喷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是饺子的面香混着肉馅的鲜味,还有点葱姜的气息,馋得他肚子“咕咕”叫,像是在抗议为什么现在才让它闻到这么好闻的味道。
爷爷正坐在炕桌边上抽旱烟,烟杆是用老竹子做的,油光锃亮,烟杆上的铜锅子“吧嗒吧嗒”响,火星子在烟锅里明灭不定,吐出的烟圈慢悠悠地飘到房梁上,然后散开,消失不见。
看见李辰溪进来,爷爷把烟杆往炕沿上磕了磕,磕出点烟灰,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嗓门亮得很,像是怕他听不见:“醒啦?快来,刚把饺子热好,还冒着气呢,赶紧尝尝,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这时候奶奶端着个白瓷盆从厨房出来了,盆沿上还沾着点面疙瘩,是刚才盛饺子时不小心蹭上的。
盆里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捏的褶子整整齐齐,跟朵花似的,有的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粉嘟嘟的肉馅,像是吹弹可破的样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掉。
奶奶的围裙上沾了不少面粉,像是撒了层霜,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油星子,一看就是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
“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饺子就得吃热乎的才香。
”奶奶把手里的筷子往李辰溪手里一塞,又转身从灶上端了个大碗过来,碗里冒着热气,“知道你就爱喝带汤的,特意给你下了酸汤饺,放了你爱吃的紫菜和虾皮,还滴了点香油呢。”
小妹妹倩倩正坐在奶奶腿上,穿着件红棉袄,跟个小福娃似的。
她手里攥着个小面疙瘩,是昨天包饺子时奶奶特意给她捏的,没放馅,就团了团白面,让她自己玩。
看见李辰溪,她眼睛一亮,跟两颗黑葡萄似的,小胳膊小腿扑腾着,差点从奶奶腿上滑下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喊:“哥……哥……饺饺……”,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了红棉袄上,奶奶赶紧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笑着说:“小馋猫,等会儿给你吃个甜的。”
李辰溪刚在炕桌旁坐下,屁股还没坐热乎,奶奶就往他碗里舀了一大勺酸汤。
金黄色的汤里飘着细细的紫菜丝,还有几个小小的虾皮,像是在汤里游泳,五个白胖的饺子沉在碗底,肚子鼓鼓的,像是在水里游的小鱼,自在得很。
汤面上还撒了点葱花,绿莹莹的,看着就有胃口,香油的香味儿混在里面,让人忍不住想赶紧喝一口。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烫着嘴。
”奶奶笑着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那力道轻得跟羽毛拂过似的,又从瓷盆里夹了个刚热好的干饺子放进他碗里,“先尝尝这个猪肉白菜馅的,是你爷爷最爱吃的,你昨天自己包的那几个糖馅的,给倩倩留着呢,她就爱吃甜的,跟个小馋猫似的。”
李辰溪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酸汤饺,放在嘴边吹了吹,热气拂过脸颊,暖乎乎的。
他咬了一小口,汤汁“滋溜”一下涌进嘴里,酸溜溜的带着点鲜味儿,还有点香油的醇厚,肉馅的香气混着面香在舌尖散开,那味道别提多舒坦了。
他嚼了嚼,又夹起那个干饺子,咬开个小口,白菜的清爽混着猪肉的醇香,满口都是过年的味道,是那种让人安心又满足的味道。
爷爷在一旁抽着烟,看着他吃,脸上带着笑,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吃饱了下午带你去你三叔家拜年,你三婶子昨天还跟我说,给你留了压岁钱呢,说是让你买点自己爱吃的。
”奶奶则在旁边给倩倩喂着面疙瘩,时不时往李辰溪碗里再夹个饺子,嘴里不停地说:“再吃一个,看你这几天累的,眼窝都凹下去了,得多补补,才能有力气串亲戚。”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了,照在窗台上的积雪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把屋里也照得亮堂堂的。
远处又传来几声炮仗响,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叽叽喳喳的,混着屋里的说话声、碗筷碰撞声,满满都是年的滋味,是那种让人心里暖暖的、踏踏实实的滋味。
李辰溪喝了口酸汤,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里,觉得这觉睡得是真舒坦,这饺子吃得,更是熨帖,像是把所有的疲惫和冷清都赶走了,只剩下满满的温暖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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