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望岳村之行（七）

走近溪边，清澈的水面被微风拂起细密的波纹，也将添界的倒影揉碎又聚拢。

他俯身细看，水中那张脸依然熟悉，却又似乎陌生，自己竟然也不知道何时带上了一丝成熟的气息。

他看得有些出神，仿佛透过此刻的面容，望见了这段时间走过的路。

“哗啦。”

一捧凉水毫无预兆地溅到他脸上。添界猛地一颤，凉意顺着皮肤钻进意识，将他从恍惚中拽了回来。耳边随即响起岳曼娜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发什么呆呀？难不成这溪里真有美人鱼，把你魂儿勾走啦？”

添界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他摇摇头，自己也说不清方才那片刻的恍惚究竟为何。

岳曼娜蹲在他身边，双手托腮，歪着头看他“不是看鱼，那……”她忽然凑近，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戏谑“难不成，你刚才是在偷偷看我？”

添界被她忽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在，向后微仰，老实答道“不是看你，我就是在看我自己。”

“哦——”岳曼娜拖长了音调，撇撇嘴，站起身，背对着他“好好好，知道你是大帅哥，可也没必要对着水面自我欣赏吧？”语气里那点小小的不满显而易见。

添界看着她微微耸起的肩膀，一时语塞。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丝不悦，可对于如何处理女孩这种细腻的情绪波动，他的经验几乎为零。

犹豫了片刻，只能有些笨拙地跟上她的脚步，低声说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岳曼娜脚步未停，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背影似乎柔和了些。

那点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她的声音又恢复了轻快。

“算啦！不跟你计较。走，带你去看看我们村好玩的地方，保证比你对着溪水发呆有意思！”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岳曼娜当真像个小导游，领着添界穿行在村落的脉络里。

金灿灿的油菜花田无边无际，她跑进去，惊起几只粉蝶，回头冲他招手，笑容比阳光还晃眼。

路过村口老槐树，几只花猫正在打盹，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挠其中一只的下巴，那猫竟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蹭着她的掌心。

“它叫虎子，最懒了。”她介绍道，眼里满是温柔。

村里自办的小学和中学挨在一起，校舍朴素，红旗在操场边飘扬。

正是课间，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充满了生机。

“我小时候就在这里读书，”岳曼娜指着不远处的一间教室“那时总想着快点长大，去外面看看。”

最后，她带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处围墙外停下，压低声音，带着做坏事般的兴奋：

“嘘，带你见识点‘好东西’。”

添界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看着那长出墙沿的果树，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岳曼娜示意他在外面望风，自己则熟门熟路地找到墙边一棵歪脖子树，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动作轻盈得像只猫。

她骑在墙头，朝添界狡黠地眨眨眼，随即翻身跃入墙内。

添界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幸好午后静谧，并无旁人。

不一会儿，墙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岳曼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墙头，怀里抱着好几个青绿色的果子。

她利落地滑下树，一股脑将果子塞进添界怀里，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一愣。

“快跑！”她低喊一声，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转身就往村后山的方向飞奔。

添界抱着一堆果子还在懵懂中，旁边院子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中年大叔探出身来，一眼就瞄见岳曼娜跑远的背影和抱着果子愣在原地的添界。

“小娜！你又来偷我的果子！今天还带了同伙！你看我去不去找你爸说道说道！”男人的吼声震得添界耳朵发麻。

添界这才彻底回过神，也顾不上解释，抱着果子，转身朝着岳曼娜消失的方向追去。

风掠过耳畔，他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竟也莫名觉得有些刺激。

两人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村子背靠的最高山头。

直到确认男人没有追来，他们才敢停下，相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先前的紧张化为一种共犯般的畅快。

并肩坐在草地上，山风扑面，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岳曼娜拿起一个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口，顿时酸得整张脸皱成一团“嘶……好酸！还没熟透！”

添界学着她咬了一口，果然酸涩得让人牙根发软，但细细回味，又有一丝清冽的甘甜。

“你看那儿！”岳曼娜缓和了酸意，指向远方。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群山层叠的尽头，隐约可见城市水泥森林的模糊轮廓，像海市蜃楼般悬在天际。

“我晚上经常一个人跑来这里。”

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遥远的向往“晚上看更清楚，城里那些灯，一片连着一片，亮的好像永远不会灭，我们这儿呢，天黑透了就只有零星的灯火，安静得能听见虫子叫。”

她顿了顿，继续说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电视里总演那些在城里上班的人，穿着好看的衣服，坐在亮堂的办公室里，下班了可以去逛街、看电影、吃各种好吃的……我也好想过那样的日子。住在干净的公寓楼里，早上在楼下买杯热乎乎的豆浆或者咖啡，挤地铁去上班，虽然可能很累，但感觉……那才叫生活啊。”

添界沉默地听着，手里的果子仿佛也变得更沉了些。

他比谁都清楚，城市那张光鲜亮丽的面孔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竞争、压力，以及对她这样纯普通人的歧视……

那里有梦想，但也容易吞噬梦想。

留在这宁静的村落，守着山清水秀，过安稳平凡的日子，对她而言或许是更轻松、更安全的选择。

但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那是未被现实磨蚀的憧憬，纯净而炽热。

他不忍心用自己那套现实的冰冷逻辑去浇灭它。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想去的远方。”

他斟酌着开口，声音温和“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本身没有错，如果……如果你真的决定哪天要去城里闯闯，记得跟我说，别的忙不一定能帮上，但至少，能给你接个风。”

岳曼娜倏地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这话我可记住了！到时候第一顿肯定要狠狠宰你一顿大餐！”

“行啊。”添界笑了“只要别把我吃破产，随你点。”

山风轻柔，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在他们周围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村里的趣事，聊到添界这些年在外的零星见闻。

岳曼娜对他口中那个广阔而又复杂的外界充满了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

就在这轻松的氛围中，天色悄无声息地变了。

远处天际，不知何时积聚起浓重的铅灰色云团，并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翻涌扩散。

“轰隆——！！！”

毫无预兆，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猛然炸响，仿佛天空被撕裂！

一道刺目到极致的闪电，如同银白色的巨蟒，自翻滚的乌云中狰狞扑下，狠狠击打在村落西北角的山坳处！

巨响在山谷间回荡，震得人头皮发麻，连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微微颤了一下。

岳曼娜吓得惊叫一声，本能地紧紧攥住添界的胳膊，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怎、怎么回事！这雷……怎么这么吓人！刚才还好好的……”

添界却霍然起身，目光死死锁定雷电落下的方向，脸色瞬间凝重。

那不是自然雷电！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波动。

灼热、暴烈、带着精准的穿刺感。是雨吉的攻击！他绝不会认错！

雨吉在战斗中动用了这种程度的力量……他们遇到麻烦了，而且是棘手的麻烦！

“曼娜！”添界语气急促，试图抽回手臂“我朋友们可能出事了，我得立刻过去看看！我们得赶紧下山！”

他转身欲走，却猛然发觉胳膊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岳曼娜抓着他的手如同铁箍，那绝非一个普通少女应有的力量。

“曼娜？”添界疑惑地回头，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添界……”岳曼娜缓缓抬起头。

脸上所有的灵动、俏皮、惊吓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

她望着他，眼神专注得可怕，不再是看着熟悉的朋友，而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说……猎物。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问题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诡异“你觉得……我漂亮吗？”

添界心头一紧，那股不安迅速扩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曼娜，放手，真的有急事！”他加重了力道，想要挣脱。

然而，岳曼娜的手纹丝不动。

她的身体仿佛钉在了原地，唯有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仿佛带着奇特的共鸣，不再是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层层回荡。

“添界……看着我。”

添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过去，与她的视线牢牢锁在一起。

这时，他才骇然发现，岳曼娜的眼眸深处，正幽幽泛起一种极淡、极诡异的粉红色光芒，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在瞳孔中缓缓流转。

“我……漂亮吗？”

第三遍问出这个问题时，那粉色的光芒骤然盛放！

添界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做到。更让他惊骇的是，透过对方那双妖异的粉瞳，他清晰地看到，自己倒映在她眼中的影像，双眼也同样被染上了相同的、不祥的粉色！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顺着视线蛮横地侵入他的意识，迅速瓦解着他的抵抗。

挣扎的念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身体的控制权正在流失。

他抬起欲要推开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面部肌肉僵硬地动了动，最终，不受控制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被植入的回答。

“漂亮……你……好漂亮……”

岳曼娜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山风呜咽着掠过山头，天际，乌云正沉沉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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